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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等到吃飽喝足了以後,他們才開始整理一袋子的雜物。

  首先是盥洗用具,兩套相同品牌不同顏色的牙刷和漱口杯並排在洗手台的小架子上,毛巾也整齊的掛著,顧昫的是深藍色、十弦的是淺藍色;再來是房間裡的東西,由於顧昫家裡只有一間臥室和一張大雙人床,他沒好意思讓一尊大仙睡沙發或打地鋪——雖然他覺得依對方的隨性並不會有反對意見——但十弦又表示屋主的他若不睡床,他也會覺得虧欠。

  最後的決定是雙方各退一步,一起睡床上,反正那床也夠大,他們兩個漢子躺著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擁擠,只是剛開始可能不太習慣有人睡在旁邊。

  至於昨夜他們是怎麼睡的嘛……

  十弦表示,昨晚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棲身之處,太累了,中途不小心脫力就變回了狐狸的模樣就睡了過去,所以完全不記得是怎麼睡的。

  他問顧昫,顧昫也不說。

  「只是,為啥只有一間臥室?」十弦問。

  「……原屋主,是對夫妻。」顧昫似乎是想到了什麼,神情有些詭異。

  「……噢,懂了。」十弦尷尬的笑笑。

  他們花了大約半個小時才把所有東西都打理好。

  空閒下來的倆小伙無所事事的坐在桌前,喝著顧昫泡的烏龍茶,佈置簡潔有力的客廳唯有從電視傳出的新聞播報聲作為背景音樂,靜謐卻不顯尷尬。

  沉默維持了片刻,十弦放下茶杯,向木桌中央的鐵盒身手就抓了一把瓜子,一面剝殼一面悠然開口:「嗯,那啥,老顧你是不是有什麼想問的?不吐不快,心裡有芥蒂的話,以後相處起來也會不舒服吧?」

  顧昫的雙眼閃爍著,像是有些意外自己的想法被看穿、又像是訝異於對方的開誠布公,他思索了一會兒,問道:「你願意回答,不逃避?」

  他不否認自己抱有莫大的疑惑在心底,也因此他還無法坦然接受十弦的存在。不過他看得出對方不大想談這件事。自己的旁敲側擊也被巧妙的四兩撥千斤、避重就輕的回答,所以就不再提起。狡猾如他,現在卻主動點出彼此間的隔閡,顧昫自然是將信將疑。

  但是十弦的直白讓他覺得舒坦。

  「唔,某些太機密的事情我不能亂說,你自個兒斟酌問吧。」十弦對上顧昫探究目光的雙眸澄澈自然,不帶半分猶豫。

  「好。」顧昫也不矯情,直接問道:「第一,神仙不應該出現在人間的吧?」

  「一上來就是這種問題呀?嘖嘖……」沒有露出不悅之色,十弦調笑一句後認真回覆:「是,我們是不得隨意離開天界的,除非有任務在身。然後,你接下來要問我的情況是吧?我是個特例,由於某些原因……我被放逐到人間了,目前回不了天界。」

  凝神傾聽的顧昫不由得震驚的瞪大眼,內心激起一陣驚濤駭浪。

  「放逐」這個字眼可說是很嚴重的了。不是懲罰、不是要求反省,而是徹底斷絕交集的放逐?顧昫望著一臉雲淡風輕、彷彿不知道自己語出驚人的十弦,目光複雜。

  這個人到底是做了什麼,要被如此懲罰?

  他又是以何種心態,說出這種話的?

  「看你的樣子,是想問原因吧?不過我暫時不能回答呢。」十弦瞧見對方欲言又止的模樣,咧了咧嘴。「等咱們的關係再好一點之後,我在考慮告訴你吧。」

  「知道了。第二個問題,『十弦』是你的真名?」顧昫又問。

  「不是真名,不過是別人幫我取的小名呦。」

  「……果然。」

  證實自己的猜測,顧昫望向十弦的視線有些逼人了。說生氣吧,他其實也沒那麼不滿,再說為了名字而跟對方翻臉是挺小題大作的;說不生氣吧,他可不認為自己有好脾氣到被欺騙了還能不介意。

  心細如髮的十弦察覺到對方的神色變換,明白他這是心裡不舒服了,只得解釋道:「我等的名字是有忌諱的。就連在神仙之間,能知道自己名字的也只有至親和絕對信任者。」

  顧昫聽的一愣,同時還有被看穿想法的窘迫。「……抱歉,我不知道。」

  「不過嘛,等我把你當作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了之後,也是能告訴你的!你就努力搏取我的歡心吧,年輕人。」十弦眨眨眼,拉過顧昫的手將剝多了吃不完的瓜子放上他的掌心。「好了,還有什麼問題嗎?顧昫小朋友。」

  「……別叫我小朋友。我問你,你現在到底算不算神仙?」

  十弦眉頭一挑,似乎是對他提出如此刁鑽的問題感到訝異。「挺好的疑問呀,老顧。關於這點,我現在都被放逐了,自然不再是『神仙』之輩了。不過我身上保有部分狐仙的力量,所以也不是人類。」抿了口茶,他眼底浮現一抹顧昫讀不懂的情緒。「我記得,我這類的是被叫做『半仙』來著?」

  半仙——半吊子的神仙。

  注視著十弦的顧昫心裡莫名有些發堵。他的一字一句,可都不是什麼能用平淡、甚至是開玩笑的語氣說出的輕鬆話題。

  他堅強嗎?毫無疑問,是的。顧昫自問,換作是自己處在對方的立場,能夠做到和他一樣的豁達嗎?想必是不行的吧。十弦的堅強,讓自己連一個安慰的字眼都說不出來,那是對他胸襟的褻瀆。

  但也正是如此表現,才更令人心酸。

  對方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說的那般無所謂?才和他接觸不過一、兩天的顧昫不曉得。或許,他的脆弱不會展現在不夠信任的人面前;又或許,他本就是個慣於自己承擔傷痛的人。

  顧昫過去從沒有像現在這樣迫切的想要了解一個人。

  他的沉默中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,這回十弦不再開口,而是安靜的看著顧昫自顧自的陷入默然,臉上掛著淡淡的笑。

  唇畔那不是特別明顯的弧度,卻神奇的讓顧昫躁動的心緒安穩了下來。

  似乎在他清淺的微笑下,一切的痛苦都能舉重若輕、都是那麼的渺小而微不足道。

  他只是笑著,什麼都不說。

  「……你,想回去嗎?」

  十弦隨性的聳了聳肩,「我都沒差,能過活就行唄。」

  顧昫真的要被他搞的沒脾氣了。心底的最後一分芥蒂也隨著對方的坦誠而消除,他只能無奈的嘆息。「你贏了,我沒有反對你住下來的理由了。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。」

  「哎呀,承讓承讓!」得到肯定的十弦咧嘴一笑,比了個勝利手勢。「那麼,我的身家調查也做完了,是不是該你來介紹下自己啦?」

  「我?」顧昫揚眉。

  「是啊!公平嘛。我都認真回答你了,你也該跟我交交心啊!」

  交個毛線的心啊。顧昫在心裡腹誹。「……要問就問。」

  「嗯,你是一個人住嗎?你爸媽呢?」

  「對。他們在國外定居,我偶爾會去探親。他們不喜歡這裡的天氣,一直不肯住下來。」顧昫想了想,又補充道:「我小時候其實都是外公和外婆在照顧的,所以沒見過幾次面,聯絡也不多。」

  「那敢情好,不用擔心你爸媽突然出現啦?」十弦大喜過望。

  顧昫眼裡也有著慶幸。家裡有個狐仙寄居的事被其他人發現的話,沒準又會引發些亂七八糟的麻煩。

  「唔,我就這一個問題,算是便宜你了。」

  「……說起來,你在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啊。」突然察覺不對勁的顧昫瞪了瞪眼,對著偏過頭去打算裝瘋賣傻的十弦質問:「少在那邊裝傻了。你早就知道我了嗎?」

  「這個嗎……你在這一帶還挺有名的,要蒐集你的消息其實不怎麼難。」十弦訕笑。

  沒有人比顧昫本人還清楚這件事了。出名的原因,不外乎他兇惡的長相了……他也很無奈啊!又不是他願意長成這樣的,堂堂一個警察搞得跟十惡不赦的大壞人似的,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好嗎?

  十弦的眼神官愛,一句氣死人不償命的話脫口而出:「不用在意,內涵比較重要。我相信你的內在是金城武級別的。」

  「滾。」顧昫沒好氣的哼道。

  「嘻,別生氣嘛老顧,咱們不是剛達成生命的大和解嗎?馬上就搞分裂可不行啊!」十弦大膽的拍拍顧昫雙頰,一點也不顧忌他凶狠的皮相,還算好看的臉龐上勾起了全無虛偽的笑,「老實說,你長的也不賴啊?只是表情恐怖了點。如果你的臉不這麼緊繃大概會好些?」

  說著,他的手便在對方僵硬的面容上肆意捏揉,盡情作亂。

  對於他這番惡搞,顧昫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預料中的排斥,反而還感到……有些竊喜?

  他已經很久沒有和誰如此親暱過了。絕大部分的人都對他是敬而遠之,恭恭敬敬的,哪有像十弦這般隨意的親密?

  他不強求,並不代表他不想要。

  顧昫沒辦法再欺騙自己說討厭這樣的溫暖了。

  小心翼翼的覆上十弦的手,他微微施力輕握住那溫軟。那人手的觸感和他想像中的一樣,沒有自己長期訓練留下的薄繭,骨節分明卻不磕手,恰到好處的大小足以被他的手完全包覆住。十弦的體溫略高於他,傳來的體溫是暖和的,顧昫卻感覺到驚人的炙熱。

  於是他拉開那隻手,不過交握的十指沒有馬上鬆開,他像是被灼傷了,但又寧可忍受那燙人的痛也捨不得放開這不可多得的溫暖。顧昫鬆手時的猶豫沒有表現得很明顯,十弦也沒有注意。

  「……別鬧了。」

  十弦笑嘻嘻的停止手上動作,「這次放過你,下次我可要捏出一個笑容才會放開了。」

  「你儘管試。」

  不去理會對方躍躍欲試的神情,顧昫低著頭望著自己的手,緩緩收緊,然後慢慢鬆開,心情悄然的放晴了。

  也許,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。

 

 

學測前更舊文,悶生作大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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