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不更。

　　「請問，天使的職責是什麼呢？」

　　「天使的職責，就是傳遞神的話語，引領人類走向幸福。」

　　由良對此深信不疑。

　　雖然天堂的戒律明文規範了天使不應該與人類有過度的接觸，可由良總是忍不住想要接近他們。所以他時常會下凡到人界的教堂裡，暗中觀察前來尋求神明幫助的、形形色色的人們。

　　雙手合十著跪在禮堂中央神像面前的，是一個不過十來歲的少女。

　　儘管裸露在外的皮膚佈滿了青紫色被毆打、鞭遲的傷痕，她還是闔著眼，神色虔誠的向眾人所信仰的慈愛神明祈禱。

　　由良不知道少女的名字、身份以及其他的一切，但是他每天都會在教堂見到她。這並不會讓少女在他心目中產生與其他人不同的偏愛，可是總叫他心裡好奇。

　　她的願望是什麼呢？

　　神明會實現她的願望嗎？

　　……如果能夠實現她的願望，她會感到幸福嗎？

　　由良非常清楚，自己的想法和行為早已越界了。身為職階低下的兩翼天使，他無權幫助少女及眾生，只應看著人類在人世間的苦海中，載浮載沉。

　　可是每當注視著他們脆弱無助的模樣，由良總會心生憐愛。

　　他想成為湍流中人們尋求的一根救命稻草，成為煉獄中人們尋求的一根蜘蛛之絲。

　　神愛世人。

　　祂的使者也是。

　　「過度和人類接觸，只會帶給他們不幸而已。由良，你不應該是最了解的嗎？」

　　「可是，他們在向我求救。我要如何視而不見？」

　　「請問，你是……天使大人嗎？」

　　躊躇著的少女鼓起勇氣，對站在彩繪玻璃面前那擁有一對美麗羽翼的男人詢問。逆著光的身影讓她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容，只依稀感覺到，那一定是非常好看的模樣。

　　「我是。」由良微微一笑。「你為何而祈禱？」

　　「我是……從奴隸市場逃出來的奴隸。我的年紀太小了，沒有什麼工作能做，只有竊取他人的錢財才不會餓死……」垂著頭的少女侷促的抓住髒兮兮的衣襬，猶豫了一會才抬起臉來。那是一對黯淡雙眼，卻彷彿是在幾近迷失的黑暗中尋求一線救贖的光明，閃爍著快要泯滅的燭光般的微光。「我有罪，天使大人，我……有罪。」

　　有罪，所以向神明懺悔，期望能夠獲得祂的懲罰。

　　注視面前等待、甚至是期盼一份審判的羔羊，由良不由得憐愛的嘆息，先不論他是否願意給她定罪，他一個兩翼天使可沒資格做這種事。

　　但是他得給她一個希望，否則少女將一輩子活在深刻的自責中。

　　思考片刻，由良伸手從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，微笑著遞給少女。「還不到審判的時候。拿著這根羽毛吧，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再犯下錯誤，並且多做善事來彌補曾經的過錯。待到予你斷罪之時，若是你的靈魂比這根羽毛還要重，便會給予你應當的懲罰。」

　　少女從她手中接過羽毛，鄭重得像是放手就會被風吹向遠方那般、又像是抓住了不再讓自己溺於湍流中的繩索那般。

　　由良滿足的彎起眉眼。

　　「我能夠拯救他們！我能！」

　　「面對現實吧，你根本誰都拯救不了。」

　　紅蓮獄火刮刮雜雜，強烈的灰黑濃煙將純白的教堂淹沒，染上一片去不掉的污濁色。燃燒聲迎著風噼啪作響，像是骨骼碎成一節節的斷音，火舌時不時從門窗竄出，宛如求救者試圖抓住什麼的手那般。

　　「救救我！」

　　「誰來，誰都好！來救救我……」

　　少女的呼喊聲，沒有傳入任何人的耳裡。

　　「拜託……」

　　聽著那一聲聲逐漸微弱的求救，由良心如刀割，卻束手無策——兩名天堂執法者，六翼天使將他壓制在地。銳利冰冷的刀鋒貼著臉頰，幾乎要劃出一條血痕來。

　　「你還是犯了同樣的錯，由良。好好看著吧，那就是天使太過於親近人類的後果……」

　　由良掙扎著，「放開我！我能救她……我要救她！」

　　「愚蠢。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？別說是拯救她，你只會害了她！」

　　建築的支柱被燒斷成兩截，屋頂承受不住重量，燒黑如焦炭般的磚像骨牌那樣接連倒下，沉重且狼狽的摔在地上，粉身碎骨。

　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殘敗，火花的灼芒彷彿要將他燙瞎似的，烙印在瞳孔深處。

　　「救救我，神明大人……」

　　熟悉的求救的身影和腦海深處的一段記憶重合在一起。由良伸出手，少女的眼淚還來不及滴下，便化為灰燼。

　　「你們沒聽到嗎？她的求救聲……為何，不去救她？」由良啞著嗓音，說道。

　　然而對方只是冷笑了一聲。

　　「別搞錯了，他們祈求的對象是神明。」

　　「而不是你。」

　　不知何時起，在那無人看管的教堂內，流傳起「擁有天使羽毛的少女」的故事。

　　有人說，少女是受神祝福之子；有人說，她就是神明指派的聖女。謠言很快地傳播開來，侍奉神明多年的教宗聽聞此事，便對少女產生了忌妒。他親臨少女所在的教堂，想得到天使的羽毛，卻被少女嚴詞拒絕。

　　憤怒的教宗便給少女安上莫須有的「異教徒」之罪名。儘管少女反駁教宗的說法，卻還是被狂熱的信徒束在教堂中央的十字架上。

　　火焰燃起，從火柴延燒到十字架、長椅到整座教堂。渺小的人類拙劣的模仿起神明，給予罪人審判。歡呼聲伴隨著沖天黑煙傳至天際，將藍天燒成一片晦暗壓抑的陰鷙。

　　罪人葬於大火，普天同慶。

　　「你可知錯？」

　　審判廳上，表情寡淡的神質問。

　　「我不懂。我愛著人類，想讓她獲得幸福，是錯誤的嗎？」由良垂著頭，喃喃自語。隨後像是在尋求解答般，抬頭望向神。「為何，是錯誤的？」

　　見狀，神輕輕嘆息一聲，「愚鈍的、癡傻的、我的孩子啊。」

　　「你真是愚不可及。」

＊註

　　此篇文章的標題「稻草」做兩解，其一是「救命稻草」，其二是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