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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家常說,青梅竹馬之間的感情再怎麼好,大多數都是不單純的假友誼。

  那麼他們兩個竹馬竹馬的關係肯定不會有這個問題。

  童一成和林冠青自小便是居住在隔壁的鄰居,而這段緣分是從他們兩個的曾曾曾曾曾祖父開始的。

  據說這兩位祖宗以前是同一個學院出身的,畢業以後更是進了同一個軍營的部隊,最後一個成為欽天監、另一個成為威震四方的大將軍,在朝中互相協助,兩家之間的連繫因為這兩人的革命情誼而有了鐵打一般的親密基礎。

  這兩家人還約定說,以後結了婚生的小孩子若是一男一女,便順理成章的結為連理;若同為男孩或女孩,那麼就會是一輩子的摯友。

  然而緣份就是這麼一種玄妙的東西,如今已經是這兩家子交好的第八的世代了,卻從沒有一次是恰好成功生下一男一女的。這一代的結果自然也是令兩家的長輩們相當失望的——兩個男娃分別於三月和七月出生。

  年長的叫作童一成,年幼的叫作林冠青。

  最神奇的是,這兩人的個性就跟各自的祖宗一個樣:姓童的成熟穩重、姓林的古靈精怪。雖然他們的個性完全迥異,卻很能夠處的來。

  倒像是一對親兄弟似的,感情好的如膠似漆。

  比較讓兩家家長頭疼的是,身為「哥哥」的童一成總會特別慣著「弟弟」林冠青。每當林冠青小朋友要對誰惡作劇時,他不會擺架子對對方說教,反而會偷偷幫林冠青的忙,比如說,替他準備他需要的工具啦;又比如說,在被發現時替他找藉口或裡由開罪啦……

  其實林冠青第一次要捉弄的對像,好巧不巧正是童一成。只不過那時的他惡作劇的手法還未如此爐火純青,很快就被童一成發現了。

  本來以為會被這個沒有血緣的哥哥罵到臭頭,沒想到對方只是溫柔的摸摸他的頭,說:「冠青,下次要小心別被發現了喔。」絲毫沒有要怪罪於他的意思,也沒有對家長告他的狀。

  從此以後,林冠青便黏上了童一成。

  自從有了童一成的庇護,他就像個混世小魔王般四處給別人搗亂——絕大多數都是親戚的小孩或是鎮上的其他野孩子——他「小霸王」的臭名因此遠播。

  不過家教良好的林冠青很善於拿捏分寸,不會作出一些太過份的事情,總會把惡作劇控制在讓人又無奈又好笑卻不至於發怒的地步,所以他的搗蛋其實也是被其他人縱容的。只是差別在於童一成除了第一次以外就再也沒有被惡作劇過了,其他人卻是不斷的被禍害。

  在這期間讓人好笑的是,童一成成了鎮上的「黑鍋俠」,每每都要替露出馬角的林冠青背鍋,本人卻從無怨言。

  眾人都笑說林冠青是被他的好脾氣給寵上了天的。

  也只有少數人才知道,童一成的脾氣事實上並沒有像外人所見的這麼好。

  曾有一次別人家的小孩聽說了他被自家老弟陷害卻沒有發怒的事,就巴巴的跑來也想「欺負」一下童一成,沒想到對方竟然直接往他臉上呼了一拳,還威脅說如果敢告訴別人他臉上的傷是他打的,他肯定不會放過他的。

  那小孩被嚇怕了,完全不敢說出事情的真相。

  而身為那少數之情人之一的林冠青對此是一笑置之,因為他知道童一成是絕對不會對他拳腳相向的,就算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,也是不可能的。

  不為什麼,就憑他們兩個的交情。


  兩人大了一些以後,自然也是要像普通小孩一樣上學院去的。

  他們是去了同一間學院,恰好還是他們祖宗相遇的那間「落禕學院」,也不知道是真的巧還是家裡人有意安排的。

  童一成熱衷於天道卜術,以榜首的優異成績進了天道科研習;林冠青不愛那些神異怪奇之術、也不善於讀書,倒是身子靈巧的很,幾經家裡人反對的波折後最終選擇入了劍術科,雖然他最初並不是這麼打算的。

  落禕學院的中庭有一顆巨大的千年櫻樹,在現在接近四月的暮春時節開的正盛,嬌小的花瓣隨著風飄散在空氣中,彷彿一場春粉色的雪,染的樹下的明湖一片詩情畫意的嫣紅。

  站在櫻樹下,童一成懷裡抱著幾本從書堂捎借的書籍,仰頭望著繁茂的枝頭微微一笑,道:「冠青,你又逃課了?」

  果不其然,極具遮蔽性的枝上傳來一聲困倦的呵欠,一道慵懶隨性的青澀嗓音裡不掩困倦還有被打擾的不滿,隨著翩舞的櫻瓣一同落下:「是你啊,一成……我還沒睡飽呢。怎麼,那老頭子讓你來找我的?」說著,他撥開恰好遮住他的樹枝,讓下方的童一成能清楚的看見他。

  「呵呵,你怎麼老叫吳先生老頭子呢。當心給他聽到,又得挨上一頓罵了。」童一成提起袍擺,坐到樹下。「你不想上便別去了吧,我陪陪你?」

  「呦,童大少竟然也學壞了,翹起課來了?」

  林冠青發現對方的舉動後笑著打趣,隨手摘下一捧櫻花,往正下方——也就是童一成所坐的位置——毫不客氣的灑下。他孩子氣的舉動讓童一成啞然失笑,隨手揮去覆滿了書頁擋去字跡的粉櫻。「課程所教,我早已滾瓜爛熟了。在花時間去聽,稍嫌浪費不是?」

  「也是,上輩子聽都聽膩了嘛。」百無聊賴的擺弄著樹枝抖落更多櫻瓣,林冠青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,隨性靠在樹幹上,享受著從瓣隙間傾瀉的和煦陽光閉起眼假寐。

  童一成見狀低笑幾聲,一揚手,颳起一陣清風將擾人的櫻瓣從林冠青身邊吹離。

  樹上那宛如貓一般慵懶的人兒滿意的揚揚嘴角,「還記得我這個習慣呀?值得嘉獎、值得嘉獎。」然後又是一個呵欠。

  「當然了。你我的輪迴正是由我一手操辦的,又怎麼會讓自己忘了呢?」童一成晃了晃食指,身上的貂皮大衣便像是沒有重量似的飄起,覆在林冠青單薄的身子上。「還有,在這偏冷的天如果不好好披上大衣,你明天可又要生病了。」

  「嘖嘖,我的老毛病你還真沒忘啊,挺貼心的?不愧是『童老媽』啊。」毫不在意的笑笑,林冠青將有些下滑的大衣拉好。

  聽到他拿過去因為照顧他而得到的可笑稱號來調笑自己,童一成也不怒,只是無奈的彎彎嘴角。「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,你還拿出來說嘴?」

  「為了證明不是只有你記著往事呀。」林冠青心情頗好的咧咧嘴。

  從不會在嘴上爭勝的童一成任由這段對話以對方的勝利做結,修長的手指在略微泛黃的紙頁上輕輕摩娑,像是思慮了一番後緩緩開口問:「冠青,你還記得……我們之間的約定嗎?」

  林冠青沒想過他會問出這種問題,愣了一瞬。「……你是說,在這顆樹下的約定?」

  見對方準確道出自己心中所想,童一成笑的愉悅,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慶幸。「你還記著啊。我還以為,你一定會忘了的。」

  「喂喂,我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?」

  「不像,只是那時總覺得你好像不是很放心上。倒沒想到,你真會記著。」童一成搖了搖頭,眼簾半垂彷彿在回憶悠久的往事。「那不如……你來說說看,我們到底做了什麼約定?」

  林冠青望著眼前一片粉色,淡笑著說:「『等你完成了天衍之術,我們就一同轉世,做永遠的生死兄弟』……哈哈,老實說那時我還真不信。一個小小的欽天監竟然妄想窺得天道,成就半仙……」

  「不過,事實證明人定勝天,我成功了。」童一成笑的和煦而得意。「怎麼樣,配不配服啊,林大將軍?」

  「是是是,我們童欽天監最偉大了。」

  童一成其實也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成功。畢竟數千年來,多少天賦超絕之輩傾盡了一生卻仍然不敵天道運行,他的資質算不上好,甚至當他成為欽天監時絕大多數的人都是訝異的。

  他也沒有什麼拯救蒼生或是征服世界偉大的理想,他會選擇逆天而行,也只不過是因為……自己捨不得遺忘。

  捨不得……忘了那年青蔥年少,擁有這世間最美好笑顏的他。

  與林冠青不同,童一成出生的童家是鎮上有名的名門望族,身在充滿了勾心鬥角的貴族家庭,他從小便見多了人與人之間險惡的勾心鬥角,造就了他特別早熟的個性。

  也許他溫和的外表給人一股很好相處的錯覺,也只有童一成本人知道,他的心房幾乎從未對他人敞開過。

  他和善,但是戒心比任何人都重。

  當年他應雙親的要求進入落禕學院就讀,是真的滿心歡喜。他討厭家裡帶給他的壓迫和噁心感,能多離開家裡半刻也是半刻,在學院的每分每秒都宛如新生。直到下課他也常常留在學院的藏書閣,獨自一人看書直到黃昏。

  中庭那棵櫻樹下是其中一個他喜歡看書的所在,所以童一成有時候會拿著書本坐在湖邊,靜靜的享受獨自一人的時間。

  童一成永遠不會忘記,他和林冠青的相遇。

  那日午後,他比往日都要早一個時辰來到樹下,準備翻閱書籍時,他聽見一道微啞的少年嗓音從自己的正上方傳來,他說:「喲,沒想到這個時間會有人來看書啊。」

  他聞聲訝異的抬頭。映入眼簾的是在櫻叢中探出頭來的,一名年齡和自己相仿的短髮少年。他穿著的學院制服似乎因為大了一號而有些鬆垮,帶著些似笑非笑的貓眼明亮有神,毫無避諱的直接望入自己眼底,那是完全不帶一絲心機的單純。

  視線交會的那一瞬間,童一成覺得自己像是看見了人間最乾淨的事物,在那雙眼瞳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影彷彿也是如此純粹。

  大概林冠青就是這個時候,在他的心裡落下一道深刻的痕跡吧。

  「嘿,你怎麼不說話?」少年見他愣神的模樣似乎有些納悶,晃了晃手中握著的樹枝試圖喚回他的神。

  「啊……抱歉,我沒想到會有其他人在這裡。」童一成有些尷尬的笑了笑,收起自己少有的失態。「我平常都會來樹下看書的,只不過今天時間比較多,所以就提早過來了。」

  「這樣啊?難怪我每天來卻沒看過你。」

  他露出恍然的神情,然後在童一成意外的目光下縱身一躍,看來纖弱的身姿竟是出乎預料的輕敏,從高處落下一點聲響都沒弄出,腳尖輕點地面那種姿態就像是一隻慵懶的貓兒,優雅而隨性。

  轉過身來走近面露驚訝的童一成,少年裝模作樣的朝他行了一禮,眼裡多了一分他這年齡該有的頑皮。「吶,我覺得咱倆還挺合眼緣的,不如多認識認識?」

  童一成不禁又是一愣,看著他那有些頑劣卻全無做作的神情,忍不住朝他伸出了手,「我也覺得,我們挺有眼緣的。你好,我叫做童一成,目前就讀天道科五級生,請多多指教?」

  對方似乎是沒想到童一成這麼乾脆就回應了自己,注意到他臉上的神情便意識到,這回是他給自己挖坑跳下去了。

  沒辦法,畢竟這還是他先提出來的,少年只好摸摸鼻子,握住對方伸出的手。「咳……你好,我目前就讀槍術科四級生,我的名字是……」

  陽光下的那麼笑容,燦爛了童一成的眼。

  「林冠青!」


  「喂,一成?回神啦!」

  林冠青那張清秀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,沉浸在自己思緒裡的童一成愕然一怔,「呃,冠青?怎麼了……」

  「這是我要問你的吧?」他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,「還不是你突然發起呆來,我怎麼都叫不回神。你到底在想什麼,想的這麼入神啊?莫非是……課上的小女生?」

  看他一臉曖昧的樣子,童一成失笑著拍拍對方的頭,「冠青,我都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八卦?」

  「誰叫你每次都不肯跟我講。」

  「好好好,下次我有中意的在跟你說說?」

  「這可是你親口答應的喔!」

  「是是是……」

  彎起一抹勝利的微笑,林冠青心情頗好的哼哼,朝仍坐在地上的童一成伸出了手。「起來吧!雖然我還挺想翹課的,不過總得在結束之前去露個面,不然吳老肯定又要碎碎念了。」

  望著他彆扭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,輕笑的童一成揚起手,回握住那雙因為習武而起了些薄繭卻依舊溫暖的手。

  「要是吳老真的罵起來的話,你可要幫我說些好話啊。」

  「好,會幫你說的。」

  童一成凝視著林冠青的笑靨,那燦爛的弧度就算過了幾十年仍不曾改變,就像他無法忘卻的回憶裡那個從樹上躍下、說他們眼緣很合的小小少年,青澀而純粹。

  ——願你的美好能夠永遠長存。

  他在心裡悄悄的許願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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